電視劇《鐵齒銅牙紀(jì)曉嵐》讓我們知道了清代大學(xué)士紀(jì)曉嵐,也知道了他的閱微草堂。名人紀(jì)曉嵐故居閱微草堂位于宣武區(qū)虎坊橋晉陽飯莊,這里是紀(jì)曉嵐(紀(jì)文達公)故居。
紀(jì)曉嵐故居閱微草堂分三院:第一院門道連南房二間,西側(cè)有綠屏門通西院。北房大廳兩明一暗。庭中古藤一本,老干屈盤,矢矯如龍,花時濃蔭滿院。第二院北房大廳三間,前廊后廈,極為宏敞。東西兩側(cè)為走廊,庭植槐柳各一棵。第三院僅北房小樓二層,上下各三間,庭中青桐一株,與前院之古藤,俱為數(shù)百年物。此所院落甚小,屋亦無多,在北京舊宅中,實不足道。第三院之東,另有小跨院,東西兩小宅相通。東小院帶廊北房三間,門道一間。東西各小閣一間,進深不過三四尺,為供佛之處。西小院則高臺之上北房三間,臺下東廂房二間,均甚矮小。此小跨院即紀(jì)曉嵐故居之一小部分。其前正房數(shù)進,易主多年。
紀(jì)昀,號曉嵐,謚文達公。據(jù)我所知,曉嵐公在世時在北京有兩個住處,一在虎坊橋東,一在海淀西苑圓明園附近(被稱作"槐西老屋")。我認(rèn)為虎坊橋東現(xiàn)在的晉陽飯莊地址應(yīng)是曉嵐公城里的住處。而"槐西老屋"目前還未發(fā)現(xiàn),很可能早被改建,現(xiàn)已無從查找了。
1989年,黎先耀先生為文說:"坐落于北京虎坊橋晉陽飯莊,原是乾隆年間擔(dān)任《四庫全書》總編纂的清代著名文人紀(jì)購(即紀(jì)曉嵐)的故居。門前綠蔭如蓋的古槐,庭中勢若蟠龍的藤蘿,還有廳后繁花似錦的海棠都是紀(jì)家'閱微草堂'的舊物……老舍先生曾題七絕一首贈晉陽飯莊,后兩句是:'四座風(fēng)香春幾許,庭前十丈藤蘿花。"'還說:"1988年,春光將老,紫藤盛開時節(jié),'閱微草堂'遺留的那株藤蘿仍然其蔭覆地,其蔓旁引,紫云垂地,香氣襲衣。"(1989年9月30日《人民日報·海外版》)
同一年,劉曾復(fù)先生在《燕都》雜志(1989年第2期)上提出了不同看法。說:"關(guān)于紀(jì)曉嵐故居--閱微草堂所在地,我聽到過兩種說法:一種說法認(rèn)為該草堂在今天的晉陽飯莊;另一說法認(rèn)為該堂在今天作為文物保護單位的湖廣會館。"該文還引王敏之文章(見1985年《燕都》第2期)中"虎坊橋側(cè)為大宗伯文達公故居……";及常瀛生譯自日人所著的《中國宮苑園林史考》中"紀(jì)文達公故宅,清朝時代其故宅在虎坊橋西,有額曰'橋西老屋"'的說法,提出:"這里值得注意的是虎坊橋'側(cè)'和虎坊橋'西'……虎坊橋是一座東西走向的石橋……它在今天的騾馬市大街的東頭,虎坊路北頭。湖廣會館在騾馬市大街東頭路南,虎坊路街西……簡單說:湖廣會館在原虎坊橋的'西'和'側(cè)'。"
該文又稱:"紀(jì)昀的父親姚安公有二子,長晴湖生六子,為'東六院',次曉嵐生四子為'京四院',稱'京'是居京寓之故……"
曉嵐公的父親姚安公有二子(姚安公名紀(jì)容舒,曾在戶部和刑部任職,后官云南姚安府知府,家人稱他為姚安公),長名晴湖,次即紀(jì)昀。長房有六子。曉嵐公有三子,長名汝佶,早逝;次子汝傳,三子汝似。我是汝傳的后代。劉先生文中說"曉嵐生四子"是不對的。
我的祖父是曉嵐公的曾孫。童年時常聽到他的祖父講一些紀(jì)家的故事。后來,他又常常講給我們這一輩聽。
據(jù)祖父講,姚安公于甲申年(1764)八月去世,葬于河北景城。紀(jì)家原住江蘇泰縣。永樂二年(1404)令遷江南大姓實畿輔,先祖椒坡公被遷獻縣之景城。后子孫繁衍,一部分析居崔莊,故稱崔莊紀(jì)。椒坡公故宅即于是。姚安公去世,卜是地吉,遂葬焉。(見《閱微草堂筆記》卷十二第7頁)
據(jù)載,虎坊橋曉嵐公故居并不是他本人所建造,也不是御賜府邸,它是姚安公在刑部任職時所購買的宅院。此房在曉嵐公全家遷入之前曾出典過。對此《筆記》卷三第13頁上有記載說:"辛亥春,余攜家至京師(1767),因虎坊橋舊宅未贖,權(quán)住錢香樹先生空宅中……"姚安公去世后,紀(jì)曉嵐居喪三年后,于1767年才"攜家"至京師。所攜家眷當(dāng)然指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兒女,不可能包括姚安公長子晴湖一家。
次年六月,曉嵐公因前兩淮鹽運使盧見曾案被牽連,革職逮問,充軍烏魯木齊。盧見曾的孫子盧蔭文是曉嵐公的女婿。曉嵐公在朝中聽說乾隆帝有旨要抄盧見曾的家,當(dāng)晚,即用一個信封裝了一撮鹽和一些茶葉,叫人送給他女婿盧蔭文。不料事泄,曉嵐公被逮捕下獄,充軍烏魯木齊。(參見《清史列傳》卷二十八第11頁)
當(dāng)時盧見曾已七十九歲,退休三年了。曉嵐公此舉也不單是為了兒女親家,還在于他佩服盧的人品。盧為人豪爽,好與文士交結(jié),又精明能干,素有節(jié)儉治事的聲譽。總督那蘇圖曾贊揚他"人短而才長,身小而志大"。盧見曾歷任官職,都有建樹。特別是不畏豪強,治理淤塞有出色成績。他七十六歲退休那年,乾隆帝南巡時還賜他"德水耆英"匾額。不料幾句奸臣讒言,便將他抄家下獄(見《清史列傳》卷七十一第40頁)。
1771年曉嵐公獲釋回京,就一直住在虎坊橋宅。按時間計算,他們住進這宅,當(dāng)在他充軍前后,即1768年前后。
我祖父告訴我們,虎坊橋宅內(nèi)有一塊一人多高的大石頭,曉嵐公很愛這石,所以他又自稱孤石老人。但我祖父從未提過藤蘿,更未提過門前老槐、廳后海棠。
當(dāng)年虎坊橋宅內(nèi)確有一太湖石,也確是御賜,但不是賜給紀(jì)曉嵐的。虎坊橋宅原為四川提督岳鐘琪所建,建房時,雍正帝御賜一塊太湖石以作點綴。
《筆記》卷十五第13頁記有:"余虎坊橋宅為威信公故第,廳事東偏一石,高七八尺。云是雍正中初造宅時所賜,亦移自兔兒山者,南城所有太湖石此為第一。余又號'孤石老人',蓋以此云。"
"威信公"又是誰呢?《筆記》卷八第9頁記有:"嘉峪關(guān)外有戈壁……居中一巨阜名天生墩……初威信公岳公鐘琪西征時疑此墩本一土山……"我再查《清史列傳》,威信公是乾隆帝賜給岳鐘琪的公號。因岳有戰(zhàn)功,雍正帝曾賜以奮威將軍。岳鐘琪曾轉(zhuǎn)戰(zhàn)大小金川和青海、西寧一帶,并曾單騎人敵營,說服敵人,立有殊功,除雍正帝對他有許多恩賜外,乾隆帝賜他公號曰"威信公"(見《清史列傳》卷十七第19頁)。
這里我再談?wù)劵⒎粯蛘降子袩o"其蔭覆地"、"其蔓旁引",花開時如"紫云垂地,香氣襲衣",其大可以"覆蓋兩個院子",而且至今猶存的藤蘿。
曉嵐公在《筆記》中寫道:"京師花木最古者,首推給孤寺呂家藤蘿。次者余家之青桐,皆數(shù)百年物也。桐身橫徑尺五寸,聳峙高秀,夏日庭院皆碧色。惜蟲蛀一孔,雨漬其內(nèi),久而中朽至根,竟以枯槁……呂氏藤今猶在(1792年寫),其架用棟梁之材始能支柱。其蔭覆廳事一院。其蔓旁引,又覆西偏書室一院。花時,如紫云垂地,香氣襲衣。慕堂孝廉在日,或自宴客,或友人借宴客,觴詠殆無虛夕。迄今四十余年,再到曾游,已非舊主,殊深鄰笛之悲。倪穟疇年丈嘗題一聯(lián)曰:一庭芳草圍新綠,十畝藤花落古香……今亦不知所在矣。"
據(jù)這一段記述,可見黎文內(nèi)"1988年藤蘿盛開時節(jié),'閱微草堂'遺留的那株藤蘿依然,其蔭覆地,其蔓旁引,紫云垂地,香氣襲衣……"一段話中所用的形容詞句,都是曉嵐公描寫給孤寺呂氏家之藤蘿的;曉嵐公虎坊橋自家并無此古藤蘿。
另一處故居"槐西老屋"也不是曉嵐公自己所建造,這屋是他的二女婿袁照借給他住的。他在《筆記·槐西雜志》序言中說:"從侄虞悖在壬子三月隨余勘文淵閣書,同在'槐西老屋'。余婿袁照之別業(yè),余葺治之……"
至于此宅為何稱"槐西老屋",據(jù)祖父說是因那屋的東邊有一棵大槐樹。這樹樹冠很大,樹蔭能遮住半個院子,晚間可以乘涼,像個自然天棚。曉嵐公很愛這地方。這兒離圓明園很近,上班方便,只要一袋煙工夫就走到了。上文提及的劉曾復(fù)先生所引《中國宮苑園林史考》中紀(jì)文達公故宅,在虎坊橋西,有額曰:"橋西老屋"之說,當(dāng)是"槐西老屋"之誤。
紀(jì)曉嵐在北京南城的故居究竟是在虎坊橋東還是虎坊橋西呢?曉嵐公在《筆記》卷七第3頁上有這樣的記述:"虎坊橋西一宅,南皮張公子畏故居也。今劉云房副總憲居之。中有一井,子、午二時汲則甘,余時則否。其理莫明……"又記:"雍正甲寅,余初隨姚安公至京師,聞御史某公性多疑,初典永安寺一宅……慮有盜,夜遣家奴數(shù)人更番司鈴拆……不勝其:勞。更典虎坊橋東一宅,與余邸隔數(shù)家。見屋宇幽遂,又疑有魅,先延僧誦經(jīng)……"曉嵐公本人的這些敘述,很明確地說明,他住的地方是在虎坊橋東而不是"西"或'側(cè)"。
劉文最后一段所講:"紀(jì)昀的父親姚安公(諱容舒)有二子。長晴湖生六子,為'東六院',次曉嵐(即紀(jì)昀)生四子,稱'京四院'。'京'是居京離之故"也是不確的。無論是《筆記》中的記載,還是祖父對我們的講述都不曾有"東六院"、"京四院"的提法。
《筆記》中有這樣一段敘述:"崔莊舊宅廳事西有南北屋各三楹……后西廳析屬從兄坦居,今歸從侄汝侗,樓析屬先兄晴湖,今歸侄汝份。子姓日繁,家無隙地……"又臺灣楊濤著《紀(jì)曉嵐外傳》記有:"紀(jì)家老宅建于明朝萬歷年間,晴湖住東樓。"又記崔莊刮龍卷風(fēng)一事說:"奇怪的是西院紀(jì)家樓下的兩盆花、一甕水被風(fēng)卷到樓上……"所謂"東六院"、"京四院"是否由這些傳說而來,不得而知。
"閱微草堂"是曉嵐公虎坊橋住所的書房名稱,匾額是他自己題寫的。《閱微草堂筆記》一書并非在此書齋中所寫。《筆記》共分五種,其中四種寫于灤陽,《槐西雜志》寫于"槐西老屋"。
曉嵐公在《灤陽續(xù)錄》序言中說:"景薄桑榆,精神日減,無復(fù)著書之志。惟時作雜記,聊以消閑。《灤陽消夏錄》四種皆弄筆遣日者也。年來并此懶為,或時有異聞,偶題片紙,或忽憶舊事,擬補前編。又率不甚收拾,如煙云之過眼。久未成書。今歲五月(指嘉慶戊午1798年)啟從灤陽,退值之徐,晝長多暇,乃連綴成書。命名《灤陽續(xù)錄》……"
在《槐西雜志》序中又記:"余再掌烏臺,每有法司會讞事,故寓西苑之日多。借得袁氏婿數(shù)楹,榜曰'槐西老屋'。公徐退食,輒憩息其間。距城數(shù)十里,自僚屬白事外,賓客殊稀。晝長多暇,晏坐而已。舊有《灤陽消夏錄》、《如是我聞》二書為書肆所刊刻,緣是友朋聚集多以異聞相告,因宣一冊。于是地,遇輪值則憶而雜書之,非輪值之日則已。其不能盡憶則亦已。歲月骎尋,不覺又得四卷。孫樹馨錄為一帙,題曰《槐西雜志》……"
我因年邁,不能親往虎坊橋查看,為對此文負(fù)責(zé),曾數(shù)次委托親朋到湖廣會館舊址和晉陽飯莊核查。看到湖廣會館面積寬廣,并有戲樓一座。而晉陽飯莊的面積則甚小,且建筑特別,與北京一般四合院、三合院等有所不同,后院還有一很小小樓。
曉嵐公所謂"虎坊橋西一宅,南皮張公子畏故居也",南皮張家當(dāng)系張之洞之先人。為什么單提南皮張公子畏?因南皮張家與崔莊紀(jì)家為世姻關(guān)系。《筆記》中記有"紀(jì)家之女適南皮張家者數(shù)十人,張家之女適紀(jì)家者亦數(shù)十人。"(卷十九第10頁)其后代張之洞,是同治年間進士,任湖廣總督凡三十年。光緒末年,任軍機大臣。湖廣會館會不會是張之洞家在京之老宅,也未可知。
虎坊橋宅,既明確為威信公故第。威信公岳鐘琪系四川人,其家人均住四川,京寓不過是他來京辦事時之臨時住處。故其建筑并不宏偉。據(jù)1990年3899號《羊城晚報》載,上海市郊外有一列為文物保護之紫藤,至今已經(jīng)歷了四百八十多年,藤圍一百六十多厘米。我的朋友在晉陽飯莊院里確見一藤蘿,但其徑圍不過四十多厘米,并非"勢若蟠龍",其枝蔓也只在本院內(nèi),并不能覆蓋兩個院子。與上海郊區(qū)保存的這一藤蘿相比,晉陽飯莊的藤蘿顯然不是三四百年之故物。
自1804年曉嵐公去世,迄今已近二百年。滄海桑田,其間當(dāng)數(shù)易其主或十?dāng)?shù)易其主。改建、擴建或拆后重建都在意料之中。故晉陽飯莊現(xiàn)址,只能說是紀(jì)文達公故居的遺址,稱作"故居"或"故宅"均不甚當(dāng)。
(《文史資料選編》第41輯,1991年出版)
附:關(guān)于《紀(jì)曉嵐故居遺址》的補記
《紀(jì)曉嵐故居遺址》在《文史資料選編》第四十一輯發(fā)表后,我收到晴湖公的后代族弟清佑來信。信中說,他出生在老家滄州市崔爾莊,解放前后曾數(shù)次回去過,對老家情況較為熟悉。據(jù)他說,曉嵐公墓地在距崔爾莊八里的北府。"文化大革命"中,當(dāng)?shù)赜腥讼氚l(fā)財,把曉嵐公墳?zāi)拱橇耍裁匆矝]找到。
有一塊神道碑,農(nóng)民已用作溝的小石橋(現(xiàn)已由當(dāng)?shù)乇Wo起來)。他說,1932年離家時,曉嵐公的住房還有樓底一層,基座很高,距離地面有十幾個階梯。1943年,他再度返鄉(xiāng),曉嵐公故居曾被日偽軍占用,但還完整無缺。1945年當(dāng)?shù)亟夥牛痔锓值胤址浚摲糠指罱o農(nóng)民了。農(nóng)民住進大屋冬季無取暖柴草,遂把大房拆建成小房,并出賣大木料獲得一部分收入。至今,故居已蕩然無存,他再回去時,連遺址都認(rèn)不出來了。
他抄給我一部分家譜,據(jù)記:曉嵐公確有四子:即汝佶、 汝傳、汝似、汝仁。但我祖父從未告訴我汝仁這個名字,《閱微草堂筆記》和《清史稿》中也只說有三子,未提汝仁。估計他是幼年就早逝了。清佑弟又說:"我是晴湖公六門后代,后來稱我們住處為東六院。